提起二十世纪30年代的繁华,绕不过的是那歌舞升平十里洋场,其中最赫赫有名的当属上海滩七大歌后,以周璇为首的一众名角。
周璇原名周小红,由著名歌唱家黎锦晖改名提携,一跃百乐门当家花旦。
周璇
(资料图片)
黎锦晖有一个弟弟,名叫黎锦光,是中国流行轻音乐的“鼻祖”。
1944年初秋的一个夜晚,黎锦光在上海百代的小红楼里为京剧名角黄桂秋录制唱段,七月流火,录音房内闷热不已,一曲录完开窗透气时,正时近傍晚,清风阵阵送来花香,也为音乐家送来灵感:那晚风吹来清凉……
就着月色,片刻便是一首新词跃然纸上,后来加以润色,一曲欧美风格、伦巴节奏、舞曲样式的《夜来香》随即问世。
直至今日,《夜来香》仍被誉为中国流行音乐的巅峰之作,但由于这首的音域太宽、有近两个八度,周璇、龚秋霞、姚莉等大牌歌星试唱了很多遍,皆无一合适。
上海滩有名的歌手中,能将此曲完美演绎出来的,唯有一个李香兰。
李香兰
寒鸦依树栖,明月照高台
1920年的春天,恰是万紫嫣红时,李香兰出生于辽宁省奉天附近的北烟台,那时候她还叫作山口淑子,父母双亲皆为日本人,由于其父山口文雄喜爱汉学,便在中国安了家。
童年时期的山口淑子仿佛与任何一个中国姑娘没有两样,她有一个中文小名叫豆豆。
在家附近有两个好朋友,每天一起玩耍嬉戏,同去同归,白天看青翠碧绿的白杨林荫景,晚上则在父亲的汉语夜间讲习班上课,学习中文发音,以至于能说上一口流利的汉语。
父亲山口文雄有很多中国朋友,其中最要好的有两个,一个是金融界的要人李际春,时任沈阳银行的经理,一个是政治界的要人潘毓桂,时任天津市长。
当三人交兰换谱结义为兄弟时,山口淑子也自然成为了其莫逆之交的象征,被收为李际春与潘毓桂的义女。
由于时局动荡,山口淑子一家从抚顺搬至奉川,与李际春的第二夫人同住。
春节时,李家的房檐上挑着红灯笼,屋内的柱子里贴着春联,宾客满堂,山口淑子穿着喜庆的中式旗袍,向李际春行三拜三叩礼。
李际春一饮而尽杯中酒,便替她取好了一个中文名字。
自此,山口淑子便成了李香兰。
这一年,是1933年,李香兰刚好13岁,也是这一年,李香兰与其一生的贵人重逢。
还是在李香兰上小学六年级的一个秋天,她自抚顺去往沈阳旅行,在火车上,遇见一个热情的白俄罗斯女孩,女孩有一头栗色的长发,一双深绿宝石色的眼睛,皮肤白皙似雪,她的名字叫做柳芭。
当李香兰搬至奉天,她便去拜访了柳芭一家,柳芭家里开面包铺,这段纯洁的友谊,便是从一口袋五颜六色的俄式点心开始的。
通过柳芭母亲的引荐,李香兰得到一个认识著名歌剧家波多列索夫的机会,一天,李香兰在二楼的演练室接受发音测试后,便被接收为波多列索夫夫人的学生,她一直以为自己以磕磕盼盼的试音侥幸过关,通过了测试。
直至十几年后,李香兰才得知,其实当时自己的试音并未合格,打动波多列索夫夫人的,是柳芭的真诚请求与那段不掺任何杂质的友谊。
停唱阳关叠,重举白玉杯
作为当时享誉全世界的著名歌手,每年秋季,波多列索夫夫人都会在大和旅馆举行个人独唱会,那是奉天最大的社交场所。
一次,波多列索夫夫人将独唱会的暖场活动交给了李香兰。
演出的前一天,李香兰的母亲从一个老字号的店铺,租来了一件和服,紫色的衣襟上绣了白鹤花样,当李香兰穿着这件和服登台,便注定了她日后耀眼又纷扰的一生。
演出比预想中顺利,唯一的插曲是,她不小心将波多列索夫夫人的长披巾一脚踩在了地上。
师从一流歌手波多列索夫夫人,让李香兰有了扎实的花腔女高音基础,加上面容姣好,很快,她被当时坐在台下的奉天广播台计划科长看中,于是,李香兰被打造成一个中国歌星,录制了一系列“满洲新歌曲”。
李香兰愿意被包装成一个音乐童星,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兴趣所在,就像那时候,李香兰便是个周璇迷。
但追星成功已是在多年后灌制《夜来香》唱片之日,当时歌曲前奏已经响起,李香兰站在录音室的玻璃窗后面,突然发现监听室那边站着一位女性,正是自己的偶像,此时前奏完毕后刚要开始唱的时候,因为过于激动和兴奋,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声“哎呀,周璇!”
结果由于李香兰这句突如其来的插白,使得一曲录音只能作废,但此次相识,她与周璇的友情却完整地持续了整个后半生。
同是红颜同薄命,周璇一生凄苦,幼年有家不能归,中年遇人不淑,后来孤零零地亡于重病,走时尚未满四十;而李香兰寿命长困苦多,她前半生犯下的错,用了整整一生,去忏悔与偿还。
若周璇是半世浮萍随逝水,一宵冷雨葬名花,李香兰则是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与人言无二三。
李香兰如同牵线木偶般的人生,得从其父一心想将她培养成一名“外交官”说起。
14岁那年,李香兰的父亲替她买了张硬座票,让她独自一人去往北京求学,一路颠簸,出发的那天窗外是混沌大雨,滚滚浊流,到达北京时已风平浪静,有如其一生的光景。
在北京,另一个义父潘毓桂取山口淑子的一个“淑”字,再加上潘家有七个女孩,七姐妹的名字都有一个“华”字,替她取名为潘淑华,在翊教女子中学,她便是以这个名字完全伪装成中国人。
她当时所寄居的潘家府邸,位于西城区的辟才胡同,邻居是著名画家齐白石先生。
玉漏频相催,良辰去不回
在读书期间,李香兰与潘英华同住,早晨两人坐洋车上学,放学后顺道在北海公园用省下来的洋车钱买冰激凌。
打破这份惬意的,是从李香兰成为满映的演员开始,那年,一个叫山家亨的官员引荐李香兰前往新京当荧屏歌手。
但到了之后,她直接被要求出演电影,且题材多是为体现中日的友好关系,不知情下,李香兰成为了日本宣传大东亚共荣的糖衣炮弹。
凭借优秀的先天条件,成为演员的李香兰迅速在中日两国蹿红,1941年,李香兰被安排在东京的个人演唱会进行演出,以一个中国影星的身份。
开演当天,观看区座无虚席,剧院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,此事后来被称为日本历史上有名的“日本剧场七圈半事件”。
演出结束后,李香兰被儿玉英水披上一件脏外套才得以掩人耳目逃离剧场。
儿玉英水是谁?
李香兰一生有过两段婚姻,唯独他成为了李香兰似水年华里念念不忘的意中人。
儿玉英水是个军人,作为家中长子,他曾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过婚事,但因为李香兰,他选择了拒婚。
两人情投意合之时,儿玉英水上了日美战场,不料生离竟是死别,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定格在了东海道线站台,那时李香兰曾说:恨不得把他送到天涯海角。
几个月后,李香兰收到儿玉英水的信件,里面有一张他的照片,结尾写道:如果能回来,我一定还保护你。
这封信后,李香兰再一次得到儿玉英水的消息,是出自作家今日之口,在他们谈话时,李香兰才得知儿玉英水已于几个月前战亡。
今日说:他的胸前项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盒,而盒中装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的女子,正是桃李之年的李香兰。
李香兰的自传中,关于她青春的篇章,在回忆完儿玉英水之后便戛然而止,她的一生,已在那时投下了孤独的影子。
今宵离别后,何日君再来
1945年8月9日,一场由中日合办的音乐会《夜来香幻想曲》在上海国际赛马场举行,主角便是李香兰,她演唱最后一首歌曲时,连周璇与白杨也上台为她献花和拥抱,金鱼美人,夜莺歌声,一时风光无两。
然而仅仅过了六天,李香兰便从万众瞩目的舞台沦落到了上海的虹口收容所。
当日本战败时,因为李香兰曾经出演过一系列“辱华电影”,她被当作文化汉奸,与川岛芳子,东京玫瑰等列为首恶,登在当时的墙报上。
在李香兰每天惊恐于自己即将被枪决时,一位蓝眼珠的白人女子来探望过她,后又特意绕道北平,去看望了李香兰的父母,这位女性正是李香兰十岁那年结识的好友柳芭。
离开北平的山口家时,柳芭的行李中多了一个木箱,后来被送到了李香兰的手上。
里面装着一个已经破旧的小型日本偶人,几经检查,李香兰发现偶人的腰部有被拆线的痕迹,剪开布料,一张带有污迹的八裁日本白纸出现在眼前。
这张沾有污迹的油印版小纸片,正是山口家的户籍誊本。
因为这张户籍证明,1946年2月中旬,李香兰最终被宣布无罪,但在伦理上与道义上存在问题,并被驱逐出境归国。
三月末,李香兰踏上了遣返船——云仙丸号。
海港的上空一尘无染,开船的锣声与汽笛的长鸣交汇再散开,船上的扩音器里传来微弱的歌声:那晚风吹来清凉......
熟悉的旋律不绝于耳,正是一曲《夜来香》。
但此时潸然泪下的人,已经不再是唱歌的李香兰,而是听歌的山口淑子。
李香兰回国后,用后半生忏悔曾经的错误,她为中日两国的交往热泪盈眶,也为日本的低劣行为感到气愤。
85岁那年,李香兰发表了一篇长文,劝诫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不要参拜靖国神社,因为“那会深深伤害中国人的心”。
2014年9月7日,日本各大报纸的头版上刊登出一则信息:演艺明星、国会议员,山口淑子(又名李香兰)过世,享年94岁。
当天,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先生表示:“李香兰女士战后支持和参与中日友好事业,为此作出积极贡献,我们对她的逝世表示哀悼。”
尘埃落定,李香兰的一生,何其风光,又何其无奈。
十几年后,有一首歌,张学友唱过,周星驰唱过,陈奕迅唱过。
这首歌正是以她为名—《李香兰》。
像花虽未红
如冰虽不冻
......
夜放纵,告知我难寻你芳踪
夜来香在记忆中花开满簇,一如旧上海最繁华的镀金时光。
可今宵离别后,何日君再来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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