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华人警官谈美国警察:生杀予夺、不讲“政治正确”
近年来,美国社会暴力犯罪案件呈逐年上升趋势,美国警察暴力执法的新闻也屡屡见诸报道。滥用暴力、种族歧视、选择性执法……似乎都成了美国警察的标签。
实际上,如同美国社会由不同族裔组成一样,美国警察也是一个多元化的群体。美国警察凭什么能掌握普通人的生杀大权?华人在这个群体中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?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连线在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县当过警察的华人范昕,通过他的眼睛,为透视警察这个“美国最有权力”的职业群体打开一扇窗口。
“警察权力比法官更大”
据范昕介绍,成为美国警察之前,要通过一系列考试,包括法律、战术、驾驶、射击、格斗等,“每通过一门考试都像翻过了一座山,以为接下来会是一马平川,但下次又会遇到更大的‘灾难’。”出局有两种方式,一是主动放弃,二是被淘汰,当着其他学员的面拎包走人。
警察学校像是一个模具,把所有学员按同一种模样修理打磨。跟大多数华人一样,范昕原来性格内敛、低调,但在警察学校,他的价值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。“那种环境不允许你谦让,你必须说‘我行、我最棒’。如果有人比你强,你就要把他比下去,否则就会被淘汰。”他说,“训练完成后,你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——一个强悍、狂妄、目中无人的美国警察。”
美国执法系统赋予了警察更大的权力。“虽然不同警察职级有所不同,但本质都是一线执法人员。”范昕说,警察在事发现场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执行权,任何人都必须听从警察的指示,“比如两个人发生争吵,我到现场后他们就不能再吵了,我让谁说话谁才能说话,让谁闭嘴谁就得闭嘴,否则就会被戴上手铐带回警局。”
美国警察没有明确执法范围,从家庭矛盾、邻里纠纷到交通违章,再到入户抢劫甚至恐怖袭击,无所不管。范昕说:“如果我今天没有其他事务,看到有人闯红灯我会拦下;但如果我在执行紧急任务就不会去管这些了。再比如我正在执行巡逻任务,附近如果发生了抢劫,我会立刻赶往抢劫现场。”
由于美国联邦和地方权力分散,执法系统中的不同机构地位也是平行的。州、县、市警局的权限和管辖范围各不相同,规模也有大有小,如范昕曾经供职的洛杉矶县警局有1万多名警察,圣盖博市警局只有50多名警察,有的警局甚至只有几个人。警局之间彼此没有隶属关系,都由当地政府管理。这让美国警察拥有了更多的自主性。
“美国司法体系中权力最大的人是谁?不是法官而是警察。”范昕说,法官只能通过层层法庭程序给人定罪,警察却拥有是否使用致命武器的权力,可以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杀人。一线警察必须在短时间内根据现场情况作出决断,处理方式是否得当与其个人职业素养有关,一是对现场情况能否作出准确判断,二是个人道德素质的高下。
1991年3月2日,洛杉矶黑人男子罗德尼·金酒后驾车驶上高速公路,因超速被巡警发现并截停,警察在试图控制他的过程中使用了武器,第一次电击时罗德尼没有倒下,警察又掏出警棍连续猛击他的身体和头部。根据后来的统计,警察一共挥动了56次警棍,其中23次没有击中。在范昕看来,警察犯了明显错误——有警察在前一天的警棍使用考核中没及格,所以,“一个警棍没把人撂倒,不得不接着打,到后来他已经倒下了,还没完没了地打”。根据加州法律,警察不能无缘无故地殴打普通人,只能在对方袭警或拒捕的情况下才能动手,而且一次出手就要把对方制服,而不是多次出手。“如果在已经控制住对方的情况下再捅一下或者踢一脚,都是不合法的。”
美国警察中秘而不宣的“政治不正确”
4月上旬,密歇根州大急流城一名26岁的黑人男子驾车时被警察拦下,随后双方发生冲突,警察将其按倒并朝他后脑勺开枪,致其当场死亡。此事再次激起民愤,一连多日,人们高举“黑人的命也是命”“伸张正义”等标语牌,抗议警察暴力执法。
据《大英百科全书》记载,美国几乎所有人种、民族、年龄、阶层和性别的人群,在不同历史时期都遭受过警察的不公正执法,从20世纪初美国北方白人工人阶级成为歧视性执法的受害者,和上世纪20年代纽约和芝加哥等大城市对意大利移民使用“法外手段”,到1943年洛杉矶警察局给痴迷于“佐特西服”的墨西哥裔青少年扣上“佐特服骚乱”帽子。“9·11”事件后,执法机构又对美国穆斯林进行种族定性。
尽管美国各群体几乎都遭受过警察暴力,但其中最主要的受害者是黑人。根据皮尤中心2019年的一项调查,84%的黑人表示,警察对待黑人的方式远比对待白人恶劣,63%的白人也持同样的看法。此外,44%的成年黑人表示遭遇过警察的不公正执法,而遭遇不公正执法的白人只有9%。
“美国(警察局)确实存在这种情况。”范昕说,当警察在街上执勤时,如果一辆车闯了红灯,拦下后一看,如果司机是一名亚裔女性,就猜她可能是没看见红灯,没准可能就放走了。如果司机是个年轻黑人男性,开着一辆豪车,身上还有刺青,立刻会疑窦丛生:他是喝醉了还是急着去干坏事?警察会马上拔出枪来作好防备,再调查司机的犯罪背景。这种执法方式虽然“政治不正确”,但在美国警察中却是秘而不宣的通行做法。
报警只需10秒,等待救援却可能用尽一生
范昕是2000年进入警察行业的。彼时,中美虽时有冲突,但小布什总统的注意力几乎被阿富汗和伊拉克占据;号称要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的特朗普还在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摇摆不定。
即便如此,华人在警察队伍中的比例依然远远低于华人在当地社区的人口比例。“亚裔是这个地区最大的群体,占总人口的40%,但本地警察中的亚裔比例远低于40%,甚至连10%都不到。”范昕在洛杉矶县警局工作了6年,直到2006年离职。
在范昕离开美国执法系统后的10年间,白人警察与非白人警察之间的比例越来越失衡。公开数据显示,从2007年到2016年,除了纽约、洛杉矶、芝加哥等大城市,超过三分之二的地方警察局比所在社区的“白化”程度更高,大多数警局的人员调整并没有跟上城市人口结构变化的趋势。这意味着,在人口日益多样化的今天,人们将越来越频繁地遇到与自己肤色不一样的执法者。
对于暴力执法事件,警察与公众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。2016年皮尤中心对约8000名警察进行了一项调查,其中三分之二的人表示,大部分暴力执法事件都是孤立事件,并不代表警察与特定群体之间存在普遍矛盾。而在另一份针对美国公众的调查中,60%的人持与警察群体相反的看法。
即便在执法系统内部,来自不同种族的警察对同一个问题也有不同认识。57%的黑人警察认为,针对黑人的暴力执法事件是普遍现象,而只有27%的白人警察和26%的西班牙裔警察这么认为。此外,92%的白人警察认为美国社会已经进行了必要的变革,让黑人获得了平等权利,但只有29%的黑人警察这么认为。
近年来,美国社会日趋极化,新冠肺炎疫情给社会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,种族主义、民粹主义沉渣泛起,仇恨犯罪事件层出不穷。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,在美华人应该如何保护自己?范昕认为,每个人都必须时刻保持强烈的危机意识,因为“没有任何时候是完全安全的”。
“美国有一句话,‘拨打911电话报案,只需要用10秒钟时间’。美国警察反应非常迅速,你拨通报警电话后还没说话,警察系统就知道你的地址在哪里。”范昕说,“但等待警察救援却可能用尽你的一生,因为如果遇到穷凶极恶的罪犯,在警察到来之前,你可能就被杀了。所以,美国华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。”(记者 胡文利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