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是农历兔年,所以满大街都是兔子造型的吉祥物,满屏幕的广告都加上了兔元素。您不妨留意一下,这些可爱的兔子都是什么颜色。嗯,大概率都是白色。就算设计师给它们戴上红色的帽子、穿上绿色的裙子,但那毛发仍然是雪白的。因为只要说到兔子,绝大多数现代人脑子里浮现出的图像,一定是一只白兔,而不是黑兔或者灰兔。
假如回到两千年前、一千年前或者几百年前,假如把这样一只白兔放到古人面前,古人会有什么反应呢?会把它带回家当宠物吗?答案是:不会。古人一定会异常兴奋地扑上去,捉住兔子献给皇帝,以此换到丰厚的奖励。
您要是不信,咱这就翻开历史。
公元961年,也就是宋朝开国的第二年,山东郓城有一个种庄稼的老汉,正挥汗如雨地割麦子,突然他眼前一亮,前面麦垄里卧着一只白兔。老汉年纪虽大,腿脚却很灵便,给白兔来了一招擒拿术,兴冲冲揣进怀里,急忙忙赶往衙门,开心得连镰刀都不要了。
当时郓城叫郓州,郓州衙门的领导叫姚光辅,在大堂上听见禀报,说有人捉到白兔前来进献,兴奋得一跃而起,跑到大门口迎接老汉。他赏给老汉几千文铜钱,让差役及时打造最精美的笼子,采买最新鲜的草料,骑上最神骏的快马,日夜不停地将那只白兔送往京师,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开封。
开封城北,皇宫大内,宋太祖赵匡胤见到这只白兔,龙颜大悦,将其供养起来。朝中百官纷纷称贺,山呼万岁。各府的知府,各州的知州,各路的转运使、节度使、防御使,很快也在邸报读到了皇帝喜获白兔的消息,都争先恐后地写贺表。进献白兔的郓州知州姚光辅升官两级,连那位捉到白兔的老汉也被朝廷封了个“义民”的称号,从此永远不用再缴纳赋税。
这还不算完,太常寺的官员专门为此创作一首曲子,名《玉兔》;礼部的官员专门为此设计一面旗帜,取名“白兔旗”。从这一年开始,每逢宋朝皇帝大宴群臣,都要演奏《玉兔》;每逢皇家仪仗队出宫巡狩,左右两排旗帜里都少不了一对白兔旗。
以上故事在史书里有记载,我们在《宋史·太祖本纪》《宋史·乐志》《宋史·礼志》和《宋会要辑稿》当中是可以查到的。
宋太祖驾崩以后,宋太宗坐上宝座。宋太宗至道元年,也就是公元995年,河南浚县(宋朝叫“通利军”)也有农民发现一只白兔,经当地官员钱昭序之手献到皇宫。这回宋太宗的兴奋程度不亚于宋太祖,因为与白兔一同进献的还有一只红毛乌鸦。按照古代盛行的五行谶纬说法,红色代表火,而宋朝属于“火德”,红毛乌鸦出现,说明宋朝火德昌盛、国运兴隆。
您知道,乌鸦羽毛大多是黑的、少数是白的,红毛乌鸦确实罕见,再加上谶纬之说,确实能把皇帝哄得龙颜大悦。然而白兔有什么稀罕呢?凭什么能让皇帝和群臣一起欢呼雀跃呢?我们不妨听听宋朝第六位皇帝宋神宗的解释。
公元1069年九月初一,合肥(宋朝叫“庐州”)官员奏报:合肥南平村民获白兔一只。当时在位的宋神宗对群臣说:“白兔者,仁寿也,月之精,主阴气,其寿千载。”(《宋会要辑稿》)白兔是善良并且长寿的神奇动物,由月亮的精华凝结而成,能活一千岁。
白兔能活一千岁?现在听起来完全属于胡扯,然而古人却深信不疑。早在东晋时期,那位著名的通过炼丹无意中发明火药的道士葛洪撰写《抱朴子》一书,写了一大堆关于白兔以及其他白色动物的理论。葛洪说:“虎及鹿、兔,皆寿千岁,寿满五百岁者,其毛色白。”意思是说老虎、鹿和兔子都有可能活到一千岁,当它们活到五百岁的时候,毛发才会变得全白。葛洪还说,白毛老鼠至少都有三百岁的年龄,而纯白的仙鹤、燕子和蝙蝠则至少都有一千岁的年龄。
葛洪为什么认为白色动物都长寿呢?两个原因。第一,他根据人的毛发推导得来——只有到了老年,人的头发、眉毛和胡须才会变白(疾病导致的除外),动物想必也是如此。第二,白色的动物在自然界里比较罕见。
您肯定会提出疑问:白狗、白猪、白羊、白马、白猫、白兔、白鸡、白鸭、白鹅,如今随处可见,怎么能说罕见呢?
其实这些白色动物之所以变得常见,完全是人类长期驯化的结果。如果不是人类饲养,很多野生动物虽然也可能因为基因变异而长出纯白的毛发或羽毛,但它们在草丛和树丛当中将会显得异常醒目,很容易被天敌发现和吃掉。也就是说,白色不但不能给这些动物带来自然遗传的优势,还会给它们带来灭顶之灾,所以自然生态里很难进化出更多的白色动物。只有经过人类饲养,再加上人类审美上的偏爱和现代生物技术的加持,小白兔之类的白色动物才能大量出现。而在人类驯化以前呢?白兔因为罕见而成为祥瑞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咱们接着聊历史。汉朝学者王充从来没见过白兔,所以断言“兔毛不白”(《论衡》),兔毛不可能是白的。到了东晋时期,一个叫庾翼的人有幸见过一只很小的白兔,便珍而重之地养起来,等养大了再献给皇帝。女皇帝武则天在位时,河北衡水一个叫王弘义的人,想吃邻居家瓜田里的瓜,邻居不给,他便禀报县官:“俺邻居家的瓜田里有一只白兔!”县官当即派人进瓜田抓捕,“蹂践瓜田立尽”,(《资治通鉴》)把那片瓜田踩得七零八落,替王弘义出了口恶气。您看,白兔在古人心目中就是如此稀缺。
咱们都知道寓言故事《守株待兔》,故事里的宋国农民无意中捡到一只撞死在树上的兔子,于是天天守在树旁等兔子。他当初捡到的兔子会是什么颜色呢?大概率不是白色。咱们小时候都背过《木兰辞》的结尾“雄兔脚扑朔,雌兔眼迷离”,木兰见到的雄兔和雌兔是什么颜色?大概率不是白兔。
那么白兔到什么时候才变得常见呢?看古画就知道了。北宋画家崔白有一幅《双喜图》,画了两只喜鹊和一只兔子,那只兔子是灰兔。南宋画家李永有一幅《喜鹊野兔图》,画了两只喜鹊和两只兔子,那两只都是灰兔。明朝的唐伯虎画过一幅《嫦娥奔月图》,嫦娥怀里抱着兔子,也是灰兔。明朝另一位画家陶成画过一幅《蟾宫玉兔图》,冷清的月宫里蹲着一只孤零零的玉兔,那倒确实是白兔。直到清朝,《梧桐双兔图》《月中桂兔图》《东山狐兔图》等以白兔为主题的画作批量涌现,白兔终于成为主流。
明朝嘉靖年间,奸臣严嵩的孙子严鹄得到一只白兔和64枚灵芝,献给嘉靖皇帝。嘉靖皇帝是什么反应呢?“遣中官献太庙”,(《明史》)派太监将白兔和灵芝送到太庙里,向祖宗们报喜。后来,这只白兔跟其他官员进献的白兔交配,居然生下两只小白兔,嘉靖皇帝更加兴奋,让百官写诗庆贺,并再次派太监向祖宗报喜。
类似这样的记载,在《明史》里屡见不鲜。可是再翻开《清史稿》,就再也见不到任何一例“进献白兔”的记载。为什么?因为白兔已经太多,别说皇帝,连老百姓都见怪不怪了。